编者按:石老师是我非常敬重的长者之一,他说,乾隆版《五寨县志》最难读的一篇是《居安堂铭并序》,怕文友读不懂,我写一篇译文吧!他利用一周的时间,不仅写了译文,还写了读后感,娓娓道来,把作这篇序的前因后果讲的浅显易懂。看着译文和读后感,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。在这次重印乾隆版《五寨县志》的时候,石老师、李恒大爷、杨希存老师日夜校对数十天,从忻州找来原稿,一字一句校对。谁可知?石老师去年动过两次手术,谁可知?他们都已古稀之年。他们的仁爱之心和热爱文化之心时刻感染着我,我的眼睛湿润了……
读《五寨县志·居安堂铭并序》
石德生
清乾隆版《五寨县志》有一篇不大好懂的文章,那就是第五卷《官署》中的那篇《居安堂铭并序》。 文章的作者是县志的编撰者、时任五寨知县秦雄褒。
铭是古代的一种文体,篇幅短小,语言精炼,有韵,内容多为述功纪行、警戒自勉。如《金人铭》《陋室铭》等。
这篇铭文有铭有序,序的部分不仅篇幅较长,而且从内容看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。
序分四层。
第一层从开头到“事毕如初”。主要叙述了自己在居安堂的从政生活,有公事就到前面的大堂处理,没有就退居后堂看公文案卷或研究《周易》。简洁的语言勾勒了一位学者型官员的形象,为下文做了铺垫。
第二层从“有友自南来”到“盖取君子所居而安之义”。这部分叙述居安堂命名的缘由。一位友人从南边来,看到我理政、治《易》的做官生活,知道我内心的忧惧及忧惧的原因,认为我对外部环境和个人内心始终保持忧患意识,充满警惕,这样可以不犯大错,体现了“乐天知命”的思想,于是给我的后堂题匾为“居安堂”,名字源于《易·系辞》“君子所居而安者,《易》之序也”所包含的义理:君子安心于环境,是因为明白了《易》的道理。秦雄褒是江苏无锡人,出身江南文化世家,乾隆二年进士,乾隆十二年任五寨知县,好治《周易》。这位自南方来的(当是指作者家乡无锡)友人对作者的志趣、爱好应该是了解的,所以取义《周易》命名居安堂,主人也欣然接受,可见这个堂名是反映了秦雄褒当时的精神状态的。
第三层从“嗟乎”到“此君子何如人也”,这部分是议论,主要阐述了《周易》的“时中”观念,即合乎时宜,随时变通。作者认为圣人能够于时偕行,取道中庸,非常令人向往,而自己远未做到“时中”。这节文字表达了作者为人处世、从政治民的思想追求,内容照上统下,暗含了“居安”的内涵,是全文的中心段落,非常重要。
这段文字引用了许多《易》的内容,还引述了圣人的思想言行,这就给读者造成了阅读上的困难。秦雄褒生活在乾隆时代,当时桐城古文风行天下,讲究“义理”“考据”“辞章”,作者为文也一定受了桐城派的影响,重视内容,重视材料,但语言上繁复有余,雅洁不足,所以读起来的确有点艰涩。
第四层从“今以浅学肤末”到“乃镌铭以自警”。这层先说自己的学问、修养差圣人太远,难望其藩篱,再笔锋一转,引孟子和司马迁的话,说明自己虽达不到圣人的境界,但应有向圣人看齐的志向和追求,有承上启下的作用。
下来铭的部分是四字韵文,属于自我警诫的内容。大致包含要以身作则,勤于政事,坚持原则,自我约束,慎处独行,进德修业,勇于反省等内容,简洁明了,比较容易读。
苏轼说:“其文如其为人”用这句话来形容秦雄褒其文其人也是恰当的。通过读这篇文章,我们可以了解到一位封建时代下层官员的思想追求、政治追求和行为的自律,这对于今天的为政者仍然具有启迪意义。
原文:
居安堂铭并序
秦雄褒
惠义堂乃余理政之堂,后堂则余憩息之所。自卯迄戍刻无离,有民事前堂讯问,无则退后堂治案牍。更有余闲,将前十年所注大易焚香潜玩,有不合以笔而更之。门外击柝速临大堂,事毕如初。有友自南来,羡余为乐,余告以惧并悉所以然之故。友曰:子所惧者,乃出入以度外内使知惧也,惧以终始其要无咎也,如是以惧,即所以乐天知命也。因为余榜后堂曰:居安堂。盖取君子所居而安之义,嗟乎!余安能居《易》之序哉,夫《易》之序时中也。尧舜之兢兢业业,其传授之大旨曰:允执其中,则尧舜者中而已矣。圣人之仕止久速,而曰:君子时中。其系《易》曰:与时偕行;又曰:六爻相杂,惟其时物也。则圣人者时中而已矣。所谓《易》之序如此,于《易》之序得其安土而居,此君子何如人也!今以浅学肤末,虽日夕悚惕,犹不能望见其藩篱,而子为我侈张其语过矣。然孟夫子曰:圣人与我同类者;又曰:乃所愿,则学孔子也。学者不能造其境,可不存此志乎?史迁曰:“诗有之:‘高山仰止,景行行之’,虽不能至,然心窃向往之”。壁间有石无文,乃镌铭以自警,其词曰:
嗟尔微员,万民是瞻。
淑慎尔止,率作里阎。
六计弊治,均总以廉。
善能敬正,继以法辨。
余实庸愚,宵旰自勉。
悔吝之介,察微以显。
震动补过,其咎卒鲜。
先圣微言,训我履践。
率辞揆方,厥有常典。
大道昭然,惟我由之。
我实不前,谁能助之。
进德修业,惟及其时。
闲邪存诚,寸晷自思。
一息自纵,物欲潜滋。
慎持于独,毋俾尔堕。
凡事惟心,心放则忽。
我实不知,四境以危。
慎厥存心,圣狂毫发。
登斯堂者,勿自恍惚。
椽舍阅人,类皆颠越。
如履虎尾,回首即咥。
若涉春冰,失足即裂。
我何以哉,夙夜匪懈。
虔共尔职,观象玩辞。
观变玩占,永为法则。
附录:
居安堂铭并序(译文)
石德生
惠义堂是我处理政事的大堂,后堂是我休息的地方。从卯时到戌时一刻也不离开。有了民政事务,我就到前面大堂去讯问,没有就退回后堂处理公文案卷。再有闲暇我就点上香用心玩味十年以前给《周易》作的注释,有不适合的地方就加以改正。听到署衙门外有人敲击木梆,我就赶紧到大堂理事,完了就再回后堂做我的事。
有朋友从南方来,很羡慕我理政治学的快乐,我就把自己内心的忧惧和原因告诉他。朋友说:“你所忧惧的就是《易经》中说的出入往来都谨守礼法,心存畏惧,始终保持警惕,从而避免灾祸。有这样的忧惧,就可以做到乐天知命。”于是给我的后堂题了“居安堂”的门匾,取了《周易》中君子在任何环境中都能做到安然快乐的义理。
唉,我怎么达到《易》象展示的境界呢?《易》象展示的义理是合乎时宜、随时变通的“时中”呀!尧和舜办事兢兢业业,尧传位于舜时告诫舜要真诚地执行中正公允的办事原则。孔子懂得出仕和隐居、停留和离去的时机,说君子要做到与时俱进、变通趋时,这也就是《周易》说的做事要和时势一致的道理。《周易》还说,六爻错杂变化,只要随时关注当下具体事物的变化就可以了。如此看来圣人就是做到了合乎时宜、做事中庸罢了。《周易》的卦象展示的义理就是这样。能够明白《周易》表达的义理,找到适合自己的环境,安心居处,这样的君子该是多么了不起的人呀!
我学术肤浅,即使整天小心谨慎,仍然和君子差得太远,你题的门匾实在有点夸大了。不过我又想,孟子说:“圣人的本心和我们是一样的。”又说:“我内心的愿望是向孔子学习。”治学的人达不到圣人的境界,难道还不能有这样的志气吗?司马迁说:“《诗经》有这样的话:“像高山一样让我们仰望,像大道一样让我们行走”,即使达不到那样的境界,内心还是很向往的。”我的后堂墙壁上留有刻字的石头,还没有文字,我就在上面刻下这篇铭文来警诫自己。铭文说:
感叹你是小小的知县,万民却都仰望你。
你要谨慎贤明,要为百姓作表率。
六个方面的失误和成效,上司都要认真考核。
这六个方面是善、能、敬、正,还有法和办。
我确实平庸愚昧,就早起晚睡努力勤政。
细微的问题,都尽量去发现。
重大的过失都要去弥补,最终就会少犯过错。
前代圣人精妙的话,训导我去践行。
理解《周易》卦爻辞的义理,找到处理事务的方法,就有了行动的原则。
常理是明明白白的,我要努力去遵循。
我若不努力向前,谁又能帮得了我?
提高道德,扩大功业,要抓紧时间进行。
约束邪念,保持诚实,时时自我反省。
稍微放纵自己,物欲就会滋生。
独处时更要谨慎,不要使自己堕落。
所有的行为都来自于思想,放纵自己就会忽视问题。
我还不知道,我管理的地方可能已经危机四伏。
谨慎对待不良念头,圣明或狂妄取决于一念之间。
踏入这个居安堂,不要让自己糊里糊涂。
这个房子在看着你,在这里的人大都犯过胡乱办事的错。
好像踩住了老虎尾巴,一回头就会吃掉你。
又像踏上了春天的薄冰,一失足就会踏裂。
我该怎么办呢?早晚不敢懈怠呀。
真诚尽职尽责,观察卦象,玩味卦辞。
观察卦爻的变化,体会占卜的结果,使之成为自己办事的准则。